2019年，又逢“史上最難考研季”。4月，隨著考研調劑漸進尾聲，錄取名單基本塵埃落定。

今年，全國考研人數(shù)史無前例地達到290萬人，淘汰率的飆升，讓報錄比再次刷新了紀錄。急劇升溫的考研熱背后，社會壓力和個人需求交織，提升學歷、增加就業(yè)砝碼、逃避成長焦慮……各不相同的目的中，有人脫離苦海成功上岸，有人折戟沉沙鎩羽而歸。社會轉型期，大學生考研熱的背后，我們看到了年輕人精進專業(yè)，不斷提升自我價值的渴求，也可窺見就業(yè)壓力下他們“延緩”進入社會的一絲無奈和焦慮。

競爭殘酷，考研人數(shù)增幅創(chuàng)十年之最

“一戰(zhàn)”失敗，南京曉莊學院的大四學生朱欣決定不再“二戰(zhàn)”，先去找個工作積累點經驗。

最美人間四月天，走在馬路上，看著柳樹吐出的嫩芽和姹紫嫣紅的花兒，朱欣努力讓自己從考研失利的情緒中走出來。

備考的大半年時間，朱欣拋棄了所有的社交和娛樂活動，開啟了“魔鬼訓練”模式。早晨九點，她背著書包準時抵達自習教室，一坐就是一天，中午累了就趴在桌上休息一會，晚上十一點再伴著星星點點的燈光回到宿舍，繼續(xù)學習一個小時。

朱欣考研的目標是985、211院校，“我們學校在就業(yè)市場上的競爭力有限，希望通過考研提升自己。”臨考前，她信心滿滿，堅信自己一定能考上。可成績公布之后，她并沒有過線，挫敗、不甘心、聽聞他人喜訊的嫉妒、對未來的茫然……百感交集。

在考研圈里，第一次走上考研戰(zhàn)場稱為“一戰(zhàn)”，考第二次第三次則稱為“二戰(zhàn)”“三戰(zhàn)”。因為考研期間高強度的學習，朱欣錯過了多個大型招聘會，求職難度不小。中國教育在線發(fā)布的《2019年全國研究生招生調查報告》顯示，2019年全國碩士研究生報名人數(shù)強勢增長，達到290萬人，較上一年激增52萬人，增幅達21.8%，成為近10余年增幅最大的一年，也創(chuàng)下了恢復研究生教育40年來的最高紀錄。就南京市而言，各報名點的研究生網報人數(shù)都有所增長。南京市招辦報名點網報25000余人，比上年上漲約20%。

考研人數(shù)年年激增的同時，報考與錄取比創(chuàng)十年最低。今年全國錄取人數(shù)大約72萬，至少200萬人會被無情刷掉。這意味著，在考研這場戰(zhàn)役中，大部分人是陪跑。

“我們宿舍一共四個人，三個人都選擇了考研，還有一個考取了家鄉(xiāng)的公務員。” 朱同學是南京財經大學的大四學生，去年，他去人才市場轉了很多圈，每次找到心儀的招聘單位，都被“研究生學歷”的門檻攔了下來。求職受阻迫使他決定加入考研大軍。而同宿舍一同參加考研的張同學則有另外的理由，“有時候覺得自己還不夠成熟，似乎沒準備好進入社會。”

尋找更好的自己，往屆生強勁加盟

《2019年全國研究生招生調查報告》顯示，在今年的考研報名人數(shù)構成中，往屆生占比上升較快，接近半數(shù)，成為考生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北京大學新聞系錄取名單中找到自己的名字之后 ，杜瑩喜極而泣，感覺心口的大石頭終于放下。

杜瑩今年30歲，已婚。六年前，她從北京科技大學機械專業(yè)畢業(yè)之后，留在了北京一家知名的汽車企業(yè)。工作、戀愛、結婚，杜瑩的生活沿著原本的軌跡按部就班地運行著。按理說，生個孩子是下一步的目標，但杜瑩卻不想將自己的人生過早定格。夢想在她心里蠢蠢欲動，“閑暇時候，我喜歡寫點文字，發(fā)發(fā)公眾號，做記者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她想轉行，目標是新聞行業(yè)，將考研的想法告訴丈夫，得到了丈夫堅定的支持。于是，她瞞著父母辭職回家，備戰(zhàn)考研。

辭去工作，意味著破釜沉舟，沒有退路，杜瑩給自己制定了詳細的復習計劃。考研是場硬仗，也是一場心理戰(zhàn)。因為是跨專業(yè)報考，復習期間，杜瑩需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距離考研的時間越來越近，她愈發(fā)覺得自己的時間不夠用，一打開書，大腦就一片眩暈。焦慮、逃避、自我否定……原本熱情開朗的她變得焦躁不安。考試前兩個月，她的情緒接近崩潰。終于有一天，杜瑩壓抑不住內心的情緒，抱著老公嚎啕大哭。之后，夫妻二人決定，在國家圖書館旁邊租房復習最后沖刺。在丈夫的全力支持下，從早到晚，杜瑩都像打了雞血一樣，泡在國家圖書館里。終于熬到了考研成績公布的那一天，她發(fā)了這樣一條朋友圈：“我是何等幸運，第一次考研，就考上了我愛的學校和我愛的專業(yè)。”丈夫給她獻上一束花，卡片上寫著：我最愛的北大小姐姐。潮水般的祝賀向她涌來，她說：感謝堅持下來的自己，感謝對未來還有夢的自己。杜瑩的夢不止碩士，她還想繼續(xù)讀博，進行專業(yè)的學術研究。

社會競爭日趨激烈，對現(xiàn)狀不滿足、對未來心懷憧憬的年輕人，不少都將辭職考研當成了一次重新選擇行業(yè)、修正人生道路的機會。

王鈺潔是東部戰(zhàn)區(qū)總醫(yī)院的一名神經外科醫(yī)生，工作和收入都很穩(wěn)定。大學時候是醫(yī)學院本碩連讀，已經擁有研究生學歷的她，卻選擇在工作兩年之后再度考研。今年，她順利拿到了南京大學會計學研究生的錄取通知書。

“高考時還小，選擇醫(yī)生這個行業(yè)是盲目的，長大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興趣并不在此，我更希望能從事金融方面的工作。” 王鈺潔考的是在職研究生，可以邊工作邊讀研，但去年8月，她還是向單位提交了辭職報告。放棄體面的工作，從體制內跳離，很多人對她的選擇表示驚訝與不解。王鈺潔說，醫(yī)生工作強度大，“那種狀態(tài)之下，我根本沒有時間靜下心來看書復習。我想為了自己的理想拼一次。”如今，拿到錄取通知書之后，王鈺潔也找到了一家金融機構重新就業(yè)。

調查顯示，從2017年開始，非全日制研究生的招考納入到全國碩士研究生統(tǒng)一考試，是考研人數(shù)增加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我們學校而言，非全日制的招生人數(shù)每年都在穩(wěn)步提高。”南京師范大學研究生院副院長莫少群表示，2016年，教育部統(tǒng)一了全日制和非全日制研究生考試招生的標準，二者實行相同的考試招生政策和培養(yǎng)標準，其學歷學位證書具有同等法律地位和相同效力。這對非全日制研究生而言，文憑“含金量”提升，社會認可度也在逐步提高。

南京師范大學劉永昶教授表示，非全日制的模式其實更適合在職人員，安排的課程中有很多是趨于實踐的，可以學以致用，提升工作能力。

考研真的能逆襲人生嗎

考研，已然成為很多人人生路上的第二次高考，競爭激烈而又殘酷。千軍萬馬擠過獨木橋，考研成功者頭頂碩士光環(huán)，如果再有名校品牌加持，在今后的求職道路上，真的能夠逆襲人生嗎?

2019年1月，江蘇省教育廳公布了《2018年江蘇省普通高校畢業(yè)生就業(yè)質量年度報告》，對江蘇2018年高校畢業(yè)生情況進行了分析。畢業(yè)研究生初次就業(yè)率83.3%、年終就業(yè)率96.7%，本科畢業(yè)生初次就業(yè)率88.3%、年終就業(yè)率96.8%。僅從數(shù)據(jù)上來看，研究生的就業(yè)率并沒有太多優(yōu)勢。不過，江蘇省高校招生就業(yè)指導服務中心的相關人士表示，單純地比較研究生和本科生的就業(yè)率數(shù)據(jù)，并不科學，研究生的具體就業(yè)情況還應考慮到就業(yè)質量和就業(yè)流向等等因素。

在上海某知名媒體工作的袁先生十分感恩自己的研究生經歷，“如果我本科后就投入工作，和現(xiàn)在的起點肯定是不一樣的。”

因為高考發(fā)揮失誤，袁先生的本科就讀于南京的一所三本院校，他一直希望通過考研，為自己的人生“扳回一局”。六年前，“一戰(zhàn)”失敗，他在南京媒體實習半年之后，繼續(xù)“二戰(zhàn)”。這一次，他以復試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了南京大學新聞系。袁先生覺得，考研除了提升學歷，更可以帶來很多無形的資源和財富，“985大學擁有更寬廣的平臺、更高的眼界和更多的機會，在這里，人的視野會變得開闊，思考問題的方式也會有所轉變，甚至人格也會得到完善。”

不過，在某網站對考研回報預期的調查上，僅有31%的人認為可以實現(xiàn)預期目標。這其中，一些“二本”“三本”院校出身的學生，在拿到名校碩士的頭銜之后，卻發(fā)現(xiàn)“原生學歷”是他們一生都擺脫不了的標簽。

“鄙視鏈其實是一直存在的。”三年前，在一所普通二本學校就讀本科的張同學披荊斬棘，考取了985院校的研究生。而在最近的求職過程中，他發(fā)現(xiàn)用人單位越來越“精明”。“用人單位會查你的第一學歷，同等條件之下，人家還是要985土著研究生。”他郁悶地說：“原本以為讀了985院校，我可以鯉魚跳龍門，沒想到，原生學歷卻是我們一輩子的硬傷。”

某大型設計院負責招聘的資深工程師告訴記者，近十年來，研究生已經成為進入本單位的一個硬指標，“雖說學歷不能代表一切，但至少說明了一個人是否足夠努力，是否有較強的學習能力和勤勉的態(tài)度，這在工作中也是必不可少的。”但他同時也承認，在同等條件下，他們會以“第一學歷”為標準篩人。

考研熱背后的質量之憂

面對社會出現(xiàn)的考研熱潮，南京師范大學研究生院副院長莫少群表示，人才是國家強盛的重要軟實力，中國正處于經濟高速發(fā)展時期，社會對高層次人才需求量巨大，研究生人數(shù)的逐年增加，順應了國家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需求。另一方面，當下年輕人的自我提升訴求強烈，高學歷能提高素質和專業(yè)水平。

東南大學研究生招生辦公室主任宛敏說：考研熱的出現(xiàn)，讓越來越多人接受到了研究生教育，提高了人才培養(yǎng)質量和學生就業(yè)競爭力，也增強了國家的人才儲備和科研力量。

不過考研過程中，有些過于功利化的目的和“就業(yè)至上”論則讓考研“變了味”，也讓一部分教育界人士感到擔憂。

南京某普通二本學校上大三的劉同學告訴記者，他們學校從上至下都呼吁加入考研隊伍，甚至還專門召開了考研動員大會，在大會上，學校領導宣布設立專門的考研教室，并且實行實名制分配，教室里環(huán)境優(yōu)良，設有空調，力爭為考研學生提供最優(yōu)質的后勤保障。有教育界人士透露：“越是一般的學校，考研熱情越是高漲。因為考研可以幫助‘一般高校’破解就業(yè)率難題，但這也導致一些大學在教學中始終圍繞‘考研’，學生們并沒有接受到系統(tǒng)的本科教育，從而致使一部分學生本科階段的學術能力嚴重欠缺。”

那些無意于學術研究，只看重就業(yè)的考研目的與高校招生的初衷背道而馳。“研究生教育是本科后學歷教育，屬于精英教育。在英美等教育發(fā)達國家，有志于學術研究的大學生才會選擇讀碩士、博士，但在中國，許多大學畢業(yè)生讀研的目的，只是為了找個好工作和逃避就業(yè)壓力，這種功利化的考研顯然不能篩選出值得培養(yǎng)的學術研究人才。”南京財經大學新聞系教授朱云不無擔憂地說。她認為，“功利心”過強的學生考上研究生后，如果無心學術研究，將加重導師的指導負擔和培養(yǎng)成本，對本就緊張的導師資源是一種浪費。她建議，廣大學子在本科階段應該堅持厚基礎、寬口徑、重實踐的學習，從自身學習興趣和科研能力出發(fā)來考慮是否考研，而一旦選擇了考研，則應了解自己的特長，清晰定位，選擇適合的學校和專業(yè)。

河海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新聞傳播系張杰教授認為，考研的選拔機制還是采取傳統(tǒng)的“一考定終身”的模式，有待優(yōu)化，“高校選拔研究生，看重的是學術能力和綜合素質，以及有學術熱情的人。但現(xiàn)在有些學生靠死記硬背考分很高，卻缺乏溝通表達能力，缺乏獨立思考和實踐能力。”他覺得考研大軍中的一些年輕人只是盲目跟風，對自己的定位和目標并不明確，“若無學術夢想與相應的科研能力，僅僅是想逃避就業(yè)，把考研當作一個暫時的避風港，就算讀研了也會覺得很痛苦。”他建議，學生要結合個人興趣、就業(yè)環(huán)境、未來發(fā)展等多方面，充分考慮讀研的必要性。

長江后浪推前浪。2019年的考研即將落幕，2020年的考研大軍又將洶涌而至。

“距離2020年考研還有240天，南京師范大學。”南京曉莊學院大三的曉偉將寫有這行字的便簽紙貼在桌前，她想報考的是南京師范大學新聞專業(yè)研究生，盡管這個學校的報錄比挺低的，但她還是想試一試。“一想到參加考研的不只是我一個人，不是我一個人在奮斗，我又充滿了動力。不管怎樣，考研這條路總要試著走一次，不給自己的人生留遺憾。”她說。(應采訪對象要求，部分人物為化名)

記者 王 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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