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的訴說
——讀散文集《一個人的紙屋》
(相關資料圖)
作者:彭程
讀著王子君的新作散文集《一個人的紙屋》,忽然想到一個說法:湘女多情。作者是湖南籍女作家,我有這樣的聯想,也算事出有因,但主要還是為其作品中真誠、飽滿而熾烈的情感觸發所致。在每一篇作品中,我都看到了作者感情的生發、蓄積和流淌,仿佛一條被繁茂的樹木掩映的山間溪流,不論是潺湲還是急遽,都有一種清洌和純凈。
從湘西南資江邊的一座小城走出來,走向海南又走到京城,走過多種職業和職位,這位女作家的人生經歷稱得上豐富。在這樣的背景下展開的寫作,無論是對往昔歲月的回瞻,還是對當下生活的品味、對天地自然的矚目,都傾注了濃郁的感情。偏重感受性是大多數女性寫作者的共性,在王子君的作品中,這一點體現得尤其明顯。
父母子女之愛作為人倫親情的核心,愛情作為至為美好的體驗,總是最能夠激發寫作沖動,在王子君這里自然也不例外。筆端觸及這些內容時,仿佛提起了內心深處的一道閘門,情感的激流奔涌而下。《親愛的父親》是對于父親的深情緬懷。父親稟性忠厚善良,目光遠大見識不凡,但在政治生態惡劣的年代,家庭出身像一道緊箍咒,讓他的命運清寂灰蒙,全部心力都投向了對家人的關愛呵護。大半生含辛茹苦,卻在生活開始灑滿霞光時遽然離去。子欲養而親不待,作者心中彌漫著難以撫平的傷痛,無法彌補的遺憾,訴諸文字時,那一份哀哀欲泣,讓人讀來也幾欲墜淚。《我與母親不“相生”》則展現了以一種悖謬的方式表達的母女之愛。因為經歷和觀念的差異,年輕氣盛的她聽不進母親對她找對象和工作的建議和勸阻,我行我素,甚至有時連母親因牽掛她寫來的信都不愿看。但文章中幾個生動的細節描寫,分明透露了女兒對母親扯不斷的愛,母親對女兒放不下的情。母女和解,心結打開,也正是緣于這一條骨肉親情的紐帶。因為驚聞初戀情人的亡故,她寫下了《初戀的回聲》,往事歷歷,穿越數十年的歲月煙云重新浮現在眼前,閃耀著人性的珍貴和美好,記憶也“因為溫暖而永恒”,成為對于痛苦的一種撫慰。所有這些感情的表達,不論是胸臆直抒還是款曲低訴,都讓人看到作家內心世界的豐盈熾熱。
在這部散文集中,作家目光密集投送的另一處區域,是大自然。山川原野,森林湖泊,春花綻放,秋葉飄零,天地萬物的姿容,四季風景的遞嬗,無不讓她目眩神迷,情思紛紜。書中有多篇是游記散文,華夏大地的風光,域外異國的勝景,都被她生動細膩地描畫。旅行是日常生活的逸出,容易帶來新鮮的感受,但對于身邊熟悉的風景能夠始終保持敏銳豐沛的感受,卻只有足夠深入的沉浸才能夠做到,而沉浸的背后又是一顆不知饜足的尋美之心。書中描寫作者北京住處旁邊的奧林匹克森林公園的幾篇,像《誰在春天的奧森歌唱》《穿過奧森北園的秋天》《奧森飛來“渡渡鳥”》等,就充分體現了這一點。樹葉在不同季節里的眾多顏色,青草和湖水的氣息,鳥兒的鳴叫聲和飛翔的姿態,繁盛和凋零中的不同美質和意味,大自然的美、活力和復雜玄奧,都被描繪得生動、充分而細膩,讀來仿佛面前展開一幅幅的畫卷。
這種善感性,當然不會止步于身旁的一處園林。《呼和浩特的雪》就寫了塞北的雪如何撥動她敏感的心弦。坐在出租車上,看到窗外街頭正在下雪,由稀疏零散的雪花到紛飛密集的雪片,很快將大地完全覆蓋,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讓她激動不已,甚至“熱淚盈眶”。這并非矯情,而是一顆易感的靈魂的真切流露,是感受閾值低,換成通俗的說法是淚點低。而對于一位致力于表達情感的豐富復雜性的寫作者來說,這恰恰是一種至為寶貴的稟賦。
收入這部散文集里的作品,從所擷取的題材看,大都體現了一種日常性,并沒有作者專屬的、為他人的經驗或想象所未及的題材。但其值得稱道之處,正在于對這種常態化的生活有較深入的沉潛,從而讓自己的所感所思,都能夠比許多同類寫作更為超拔秀逸,可謂是于尋常中獲得某種不凡。這在《藍色萬掌山》《念山歸來思念山》《符拉迪沃斯托克春天的四個維度》《布加勒斯特的早晨》等眾多篇什里都能感受到。
前面一再談到王子君散文以情感書寫見長,但倘若因此而認為這便是她的全部,那未免窄化和淺化了其作品的審美意蘊。事實上,有不少作品也同時傾注了深入的理性思考。如多篇謳歌自然之美的散文,除了對大自然的聲色形相給予靈動的描繪,更涉及對于生態完整性、大地倫理、建立人與大自然和諧共生關系等命題的思考。或者說,妖嬈多彩的文字中間,包裹著一個生態理念的堅實內核。《文學家:大自然的歌者》一文,是作者出訪俄羅斯時在一個國際性文學節上的演講,從中可以看到她對于包括俄國文學在內的自然文學作品的廣泛深入的閱讀,以及從中獲得的深刻啟迪。這種理性視野,無疑有助于提升其作品的美學品格。
讀這部散文集,還能突出地感覺到文學在作者心中所具有的分量。對于她來說,寫作不是對于生活的點綴裝飾,不是有了更好、沒有也并無大礙的事情,而成為了一件必需品,一種與生命流程共生共存的行為。
《紙屋》一篇,透露的正是這樣的信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在海南經濟特區開發建設的熱潮中,剛剛走出校門的年輕作者,懷揣夢想奔赴海島,一間用幾塊三合板圍釘起來的小屋,成了她的棲身之所。這個狹小簡陋的空間,盛放了她的激情和憧憬、艱難和迷茫、拼搏和挫折、愛情的甜蜜和憂傷。數十年后,當作者用并沒有同名作品相對應的《一個人的紙屋》的標題,來為整部散文集命名時,讀者不難讀出一種寓意,即寫作對她來說,就仿佛遮風擋雨的房屋一樣,是對于生命的蔭蔽和佑護。文字緩釋了她的焦灼和憂慮,給疲憊的身心注入了活力和希望。作者把自己的人生經歷和體驗,用心血陶冶提煉成文字,又變為了紙張的書籍,搭設成了一個無形的房間。“紙屋”于是成為一個意象,一種隱喻,一個靈魂的住所,一個屬于作者自己的最可信賴的空間。
經由這些文字,她讓人看到并且相信,無論道路是平坦還是坎坷,生命是歡愉還是哀痛,有文學相伴,總歸有一種慰藉和愉悅。祝愿并相信她會一直這樣走下去,在文字中安放靈魂,在文字中擴展生命。(彭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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