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環塔拉力賽的第五賽段，287公里的漫長賽段已經過半，塔克拉瑪干沙漠腹地正晴空萬里。第十個發車的小將方響量此時已經超了三臺車。上個賽段幫助外籍隊友馬汀處理輪胎問題耽誤了一些時間，所以發車比較靠后，但他并不在意——“無兄弟不環塔嘛”。

5月26日，紅駝機車廠隊一隊車手方響量在比賽中。當日，2025中國環塔國際拉力賽進入第五賽段。新華社記者 辛悅衛 攝

這是小方的第三次環塔，前幾個賽段他表現不錯，尤其是第二賽段，只以5秒之差落后總冠軍最大熱門馬汀，第二個沖線，這給了他十足的信心。4個賽段后他在總成績榜上與另一名隊友石浩宇緊挨著。如果沒有意外，這兩個年輕人將直接競爭摩托車組第三、中國車手第一的榮譽。

意外來了。在一個小沙丘上，小方的紅色摩托突然“趴窩”。他試著重新點火，但發動機發出異響，不是那種熟悉的悅耳的轟鳴。他腦袋嗡地一下，上午10點半的太陽還不毒辣，但他快“炸”了——發動機故障基本宣判了今年比賽的終結。

當方明集遠遠看到那個熟悉身影的時候，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52歲的環塔“四冠王”這次對自己的定位是紅駝機車廠隊的“殿后”保障。“我不希望在賽道里看到任何一個隊友的身影，因為這意味著他們出了狀況。”老方說。

這個賽段小方在父親老方之后發車，二三十公里過后就超了老方的車，對此父子倆習以為常，但沒想到兩個小時后竟然又碰面了。兩人試著把車拉出來，但沙子太軟他們無能為力，老方只能獨自上路。

5月21日，紅駝機車廠隊一隊車手方響量在第一賽段比賽中穿越一處高山賽段，身后的雪山隱約可見。新華社記者 胡虎虎 攝

小方留在裁判點度過了漫長的10個小時，等追擊車來了在夜里11點終于回到營地。這難熬的一天里，他想起去年環塔遇到的各種問題，感慨命運弄人。

自從5歲騎上一臺二手小摩托、6歲參加比賽、10歲拿到第一個冠軍，在老方的一手培養下，小方的摩托車手之路從業余走到職業，從場地走到拉力，從國內走到國際，算得上順風順水。今年年初，第二次出征達喀爾拉力賽的小方名次來到了第38位，在中國車手中僅次于第37位的蘇尼爾。然而當他雄心勃勃，想要在環塔沖個好成績的時候，意外不斷。

2025年達喀爾拉力賽，方響量獲得國際青年組第三名。

“意外是拉力賽的一部分。”小方很清楚這一點。但一個渴望大展拳腳的年輕人一頭撞上南墻，無疑是異常疼痛的。這不僅僅是他的疼痛，也是一種系統性的早有預見的疼痛。

紅駝機車廠隊是今年環塔摩托車組唯一的廠商隊，這家注冊時間還不到一年的制造商在本屆環塔共有6名車手(包括衛星車隊車手)，其中4名中國車手全部使用了本品牌國產自研發動機，這也是這個廠商實現用自研國產車征戰環塔乃至達喀爾的重要一步。老方說，自研發動機在賽前兩個月才組裝完成，測試和改進時間非常有限，于是環境地形復雜、總里程數千公里的環塔成為極限試車場。“其實對于故障我們是有心理準備的，只是不知道會在什么時間，發生在誰的車上。”

去年老方和小方代表凱越車隊出戰，那同樣是一家致力于制造高品質國產車的廠商。而小方也是在幾個賽段遇到了機械故障。

2023年5月23日，在當年的環塔拉力賽上，方明集(左)抵達終點后，與稍早完賽的兒子方響量握手慶祝。新華社記者 胡虎虎 攝

拉力賽的核心要義是經歷一切、忍耐一切、克服一切，包括但不限于迷路、中暑、摔車、陷車、壞車……最終抵達終點。沒有一個車手、沒有一個車隊會輕言放棄。這一次，同樣在車隊技師連番檢修后，小方在第六和第七賽段頑強發車，甚至勉強完成了只有80多公里的第七賽段，但第八賽段，壞運氣又來了。

接他去發車點的皮卡半路爆胎，小方怕錯過發車就自己開上摩托趕路，50公里后車又壞了，他無奈地又一次坐上皮卡副駕。

“所有的悲傷、痛苦、無奈、委屈都在第五、第六賽段全部消耗殆盡了。從第八賽段開始，車再壞，我都會笑出來。”

不能比賽的時候，他還是半夜起床，跟著后勤車一起去發車點，再一起去終點接人。

6月1日，環塔跑完全部10個賽段，紅駝廠隊包攬車手榜前三，老方以第六名完賽，創下10次參加環塔摩托車組8次拿到車手或車隊獎杯的傳奇紀錄。在廠商隊加冕儀式上，小方和老方擁抱彼此。

“其實后面的賽段我們一直提心吊膽，擔心其他三個車也出問題，萬幸都沒有。”老方說，“我們開玩笑說，是小方承擔了車隊所有的壞運氣。這也是一種磨礪吧。”

沒能把自己的車開上收車臺，小方還是悶悶不樂。為了全力準備今年的達喀爾和環塔，他暫時從大學休學了一年。此前的十多年里，作為一名警察和一名教師的兒子，小方一直邊上學邊練車，直到最近一年，在父母的支持和鼓勵下，他決定在最合適的年紀沖擊當下最重要的目標。

剛開始學車的小方(左)與老方。

“私下想的話，最最完美的狀態應該是父子倆一起上領獎臺的。”老方毫不避諱地說，最近這些年自己最大的目標就是把小方培養出來，盼望他能夠在國際賽場上拿到獎杯。作為一名“草根車手”，這是老方認為自己這代無法企及的目標。

老方是廣西南寧警隊的摩托車教官，37歲的時候才第一次有機會參加了有“中國達喀爾”之稱的環塔。早年間，在教學和打擊“飛車”犯罪的日常工作之外，他拼湊假期，用有限的預算去實現自己的賽車夢想。“我用十年時間達到這個水平，希望小方這代再用十年時間上一個臺階，到他們的下一代，也許能夠接近歐洲的水平。”

這不是一個人的夢想，也不是一個人能夠完成的夢想。自2009年第一次有中國廠商和中國車手出現在達喀爾拉力賽摩托車組賽場以來，提高完賽率、提高成績排名、提高賽車國產化程度，一直都是車手和廠商共同的努力方向。就在2025年年初，國產品牌凱越成為達喀爾摩托車組第二大賽車供應商，而最終有3支中國車隊的7名車手完賽，其中有4名中國車手，且最高名次逼近了扎克爾·牙克甫創下的第33名。

一人一車，在密林、砂石、河灘、泥塘、戈壁、沙漠等等一切人類沒有把它變成公路的地方飛馳，是一場自然與肉身與機械的協作和搏斗。一個多月前，小方在接受采訪時說，“最重要的是堅持、冷靜、意志”;經歷這次挫折之后，他在拉力車手的必備品質中加了個“勇氣”。

迎接挑戰是一種勇氣，大膽試錯是一種勇氣，認領壞的運氣，同樣是一種勇氣。人，生而需要勇氣。

在對車手技能和車輛性能展開極限考驗的越野拉力賽上，去追求更高標準的“中國制造”，同樣需要“車手精神”。

老方與小方，在荒野中“接力”。人與車，在苦行中相互磨礪，相互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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